漫谈一些发展中的方向性问题
我多次零零碎碎地讲过,要遵重经济规律,按经济规律办事。今天的《漫谈》将以此为主题,集中谈谈遵重经济规律的问题。并且,我将它妄自上升到了“方向性问题”。之所以说是“妄自上升”,是因为我说的有些问题看起来并不很大,但是我觉得属于规律性问题,有些经济学家和大人物可能会认为我是小题大做。我认为,我们长期以来,宏观经济管理的主要问题就是不注重“小问题”,结果小问题演变成了大问。当前的“政府债问题”就是这样演变而成的。
我准备讲三个问题:
1、生产与消费、供给与需求必须协调;
2、财政、金融政策要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
3、经济发展究竟有没有“周期”?
一、生产与消费、供给与需求必须协调
生产的目的是“最大限度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文化和物质生活需要”。这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开宗明义强调的问题。也是共产党治国理政的主旨。多年来,我感觉我们的经济管理干部和部分领导人,似乎忘记了这个主旨。他们心中的“主旨”是GDP,是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为此,不计成本和效益,大搞“房地产”和名目繁多的“基本建设”。缺少建设资金,就不惜坑农,变卖农村耕地。把房地产业提升为“支柱产业”,完全不考虑人民的收入水平、不计算“房价收入比”,盲目炒房、炒地。不仅诱导了钢铁、水泥等一大批产业形成产能过剩。引起重大经济比例关系失调,而且严重破坏了人类的生存环境。
马克思关于社会再生产中“两大部类”划分理论,生活资料与生产资料保持协调发展的理论,是一个普遍性经济规律。社会主义经济体制要遵守,资本主义经济体制也要遵守。改革开放以来,对这样一些普遍性经济规律,我们一些经济学家和经济管理干部根本不研究、不顾及。在管理方法上,既不学习现代科学方法,也不深刻理解邓小平关于“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的论断。完全不考虑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手段调节和配置资源的方法论问题。全凭忽悠和瞎指挥,乱拆乱建,甚至威胁百姓:“你若让我一时难受,我会让你一辈子难受”!他们根本不顾及供给与需求的客观依存关系,建造一片一片的空置房屋,成了城市里的“鬼区”。平空 打造一个又一个的“古镇”,成了农村中的“鬼镇”。这些问题,几乎从来也无人过问,浪费的土地、资源和钱财不计其数。各地欠下的债务总额估计数以“百万亿”计!根据我的观察,在整个建设过程中,只显示权力淫威,没有责任。只有口号,没有管理。该计划管理的,计划管理不到位;该市场调节的,政府乱伸手,严重破坏了市场规律。同时,我们的政策效率和效果,缺乏监督和检查。成功了,是领导正确,失败了,却不追究有关机关和有关责任人的责任。甚至成百亿计的资金,打了水飘也无人过问。我认为这实际上就是对人民不负责任。“最终消费”和“资本形成”比例关系,是反映经济规律的重要比例关系。我们长期以来没有人认真计算,也没有人认真考核和进行国际比较研究。因此,我们对经济复苏为什么出现困难,需求为什么疲软,始终胸中无数,因为没有谁深入分析和研究过。人们深怕说错了话,会要担责任。这是宏观调控针对性不强、效果不好的主要原因所在。
二、财政、金融政策要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
“量入为出”是始于我国周朝的财政原则,历代因之。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也都努力实施“积极的财政平衡”政策,而不是一味透支子孙后代的钱,为当代人树立丰碑。我记得有一句俚语:“不要让流水成为后人的泪”。我认为这句话值得所有人警惕,尤其值得“父母官”思考。我们应该使用好当代人自己的钱,为子孙后代造福。杭州西湖苏堤,潮州韩江广济桥等,均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再说金融问题。经济活动与货币(资金)活动,如影随形。所谓金融,是经营货币的机构及其活动的总称。是市场主体利用金融工具将资金,从资金盈余方流向资金稀缺方的经济活动。所以,资金是经济的血脉,金融机构要坚持为实体经济服务,不能脱实向虚。根据金融的上述性质,金融政策必须依据经济活动变化情况,“相机决择”,保持宽紧适度。要实施量入为出的“积极财政平衡政策”与坚持为实体经济服务的“相机抉择货币政策”组合,实践证明,这是财政货币政策的常态组合。这种组合是由经济发展规律决定的,财政力度和货币规模,不可以背离经济发展水平。美国上世纪90年代的实践证明:上述政策组合,不仅能够有效解决凯恩斯主义政策形成的后遗症——长期滞胀问题,而且能有效刺激经济增长、为低收入人群带来潜在利益。
我一直主张,经济学家和经济管理工作者应该研究一下《美国90年代的经济政策》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毕竞是知名经济学家和经济管理工作者,针对如何克服美国的”罗斯福新政”后出现的长期经济滞胀的政策总结。这本书中的政策无论是经验还是教训,它们毕竟催生了美国上世纪90年代“两高三低”(经济增长率高、外贸出口率高和失业率低、通胀率低、财政赤字率低)“新经济时代”。我们与其高谈什么“重商”、“重农”主义,什么“新古典”、“奥地利”学派等陳词滥调,不如认真研究研究人家解决了问题的具体办法和政策经验。或许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至少不会形成什么损失,比空谈要好的多。我并不反对在特殊情况下适当举一点债、多印一点钱、多打一点财政赤字。但是,我认为不能一味靠借子孙的钱发展经济、靠财政赤字来过日子。一些人总说谁谁的赤字率比我们更高、借的债比我们更多,我们还有多么大的赤字空间、还有多么大的举债空间。
我在想,如果人家“国家破产”,我们也要跟着破产?对于今天的“化债”措施,北大、清华的教授们在网上讲的“头头是道”,我听了却直接懵圈。我对这个空前的举债、化债措施不大理解:首先,是地方依靠土地财政,毫无约束地借债搞“建设”我不理解;其次,是上级领导默许借债搞“建设”我更不理解;再次,借债搞建设,又借债“化债”,我也不理解。我觉得这样下去,有可能没完没了,子孙后代有可能会骂我们。据说我们2003~2013年十年平均,年经济增长率为11%,但是,我不知债务增长率是多少?也不知道总债务规模究竟有多大?现在仅政府的“显性”债务就有40万亿之多,我认为“隐性”债务肯定比“显性”债务更多。总债务规模是多少呢?无从估计。我甚至怀疑政府是否有可能承担这么大的“化债”能力。现政府的难处我是理解的,我不理解的是我们还有不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困难?9月24日发布结构性货币政策效果很好,给投资者和企业家明显增强了信心。但是10月8号发布的“化债”措施我实在不理解。金融市场的表现,似乎显示投资者也不很理解。我担心财政专家们提出的措施,会打乱10月份统计数据显现的复苏势头。
三、经济发展究竟是不是有“周期”?
在20世纪80年代,我与社科院的一些经济学者争论过经济周期问题。我不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过程,存在固有的周期。因为找不到存在固有周期的“底层逻辑”,即事物发展变化背后不变的东西。所谓经济周期,一般解释为“是指经济活动沿着经济发展的总体趋势所经历的有规律的扩张和收缩”。既然是经济发展过程中“有规律的扩张和收缩”,那么是什么东西使得经济发展有规律地扩张和收缩呢?
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周期时认为,资本家为了追求剩余价值盲目扩张产能。工人阶级购买力不足,形成了产能过剩。于是就形成了循环往复的“繁荣、衰退、萧条、复苏”过程。这个分析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但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周期又是怎样形成的呢?生产的目的就是不断满足人民不断增长需求。怎么会出现规律性的扩张和收缩呢?事实上不仅出现了,而且似乎比资本主义经济产生的“周期”更密、周期更长,这就很不好解释了。
我至今不认为经济发展过程存在固有周期。但是,我认为会因各种偶然因素或人为因素,形成经济波动。岀现经济波动时,我们应该针对产生波动的具体原因,治其“受病之处”或“起弊之原”。这便是北宋政治家欧阳修的名言:“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 ,善救弊者,必塞其起弊之原 ”。解决经济周期的办法和解决经济波动的办法应该是不同的。如果经济发展真的存在“固有周期”,则很有可能是金融危机形式。解决金融危机的办法应该是运用金融工具进行“逆周期”调节。运用“量化宽松”或“量化紧缩”货币政策来解决。现在,只要经济有波动就认为是经济周期问题。并且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採取所谓“逆周期”调控措施——扩张财政投资。而货币政策则永远是“稳健的”而不是以美联储运用的扩表、缩表和升息、降息办法。我认为,这是很有问题的。是宏观调控不按经济规律刅事的突出表现。我认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底层逻辑是科技进步。深化改革的任务是要推动科技进步,推动生产力发展。同时,要不断变革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使生产关系适应新的生产力,使上层建筑适应新的生产方式。只有这样,才能促进社会经济不断进步,真正达到经济高质量发展。《来源:经济与时评》
作者:贺铿,十一届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