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谨

著名学者

人民日报海外版原副总编辑

近些年，中国出现苏东坡热。这大抵与苏东坡做官做人做学问做的极致，留下英名有关。国学家王国维从文学之天才评价到苏东坡，认为：“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杜甫）、子瞻者(即苏东坡）”。

研究苏东坡，多涉及到他的侍妾王朝云。有评论道：王朝云“死生占住两西湖”，更被后世人称赞“嫁得文人胜帝王。”认为，王朝云跟随苏东坡二十多年，值了。

王朝云何许女子？相传王朝云早年家境贫寒，后沦为西湖歌伎。她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善解人意。王朝云12岁时，受到在杭州任通判的苏轼的欣赏，收为侍女。这位王姓女子美丽非凡，苏轼将其比作巫山神女，取“朝为行云，暮为覆雨”中两字为名，直至34岁去世。

王朝云与苏轼一起生活了22年。在杭州三年，之后又官迁密州、徐州、湖州，颠沛不已，甚至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副使，这期间王朝云始终紧紧相随，无怨无悔。在黄州时，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苦。1094年，已经五十七岁的苏东坡再次被贬到惠州，那时候他的正妻也早已经去世，姬妾请辞，身边只有一个王朝云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王朝云与苏东坡生有一子，取名苏遁，不幸半岁夭折。

1096年，王朝云卒于惠州，时年三十四岁，葬于栖禅寺东南。

王朝云去世后有被世人赞赏，也被文人提咏，这一切，皆因她与大文豪苏轼（苏东坡）的相遇。

我认为，王朝云短暂的人生，有幸运的一面 ，遇上了懂她爱她的苏东坡；但也有悲剧性一面，正是她跟随苏东坡，让她人生匆匆，连孩子也半岁夭折。

王朝云的人生大幸，与苏轼的人生之大幸一致，就是他们相互遇对了人。

苏东坡欣赏王朝云的美貌、温情及音乐、歌舞天赋；她欣赏苏东坡的才华，了解苏东坡的抱负，也理解他的失落，所以与君同享乐、共患难。

苏东坡抵达惠州，苏东坡把朝云与白（居易）家的樊素相比，写下《朝云诗（并引）》，称“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体现了对朝云的感激。绍圣三年（1096），王朝云染疾凄然而逝。苏东坡作《悼朝云》寄托了对王朝云的深情和哀思：

苗而不秀岂其天，

不使童乌与我玄。

驻景恨无千岁药，

赠行惟有小乘禅。

伤心一念偿前债，

弹指三生断后缘。

归卧竹根无远近，

夜灯勤礼塔中仙。

苏东坡将朝云安葬于丰湖（今惠州西湖）栖禅寺东南山坡的松林中，并刻碑以铭，也使王朝云名闻天下。

如果说王朝云的人生不幸，也正是跟苏东坡有关。 

苏轼一生学识渊博，难免恃才傲物，再加上性格耿直，其仕途生涯十分坎坷。宦海沉浮，几乎每隔两到三年，他就被贬官一次，观其一生，不是被贬官，就是走在贬官的路上；王朝云作为他的侍妾，只能随伺左右，白天陪他读书，陪他书画，陪他散步；晚上同床共枕，陪他解忧，享人生之乐。

到了惠州，苏东坡其他姬妾离他而去，只剩下王朝云一人，她就要包揽原来姬妾所做的一切，有关苏东坡生活起居更多的琐事，包括为苏东坡准备一日三餐，伺候苏东坡读书与笔墨纸砚。即使自己生病了，也得自己承担，没有旁的帮手，因为在史料中，没有看到苏东坡另请佣人的记载。

封建社会中国女子，地位低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只是男人的附属物，没有挥洒自由生活的空间。

即使被选为皇帝的后妃，如果没有得到皇上的垂注，就一辈子只能关在后宫深宅大院，孤芳自赏；岁长色衰后，就被赶出后宫 ，垂垂凄凉老去至死去，没有幸福可言。

王朝云遇见了苏东坡，他们相互欣赏。但作为侍妾，得呼应苏东坡喜怒哀乐，为苏东坡生活起居做好一切。这对于歌舞伎出身的王朝云来说，身体健康每况日下，是可以预见的。但王朝云是重情重义女子，为伺候好官场屡屡失落的苏东坡，什么事都要亲自来做，当然容易早衰以致影响健康。

假设，如果王朝云不是屡遭贬谪、频繁搬迁的苏东坡的侍妾，而嫁给市井普通人，或其他劳作者，尽管在历史上留不下芳名，但也许人生没有那么多烦忧，也许生儿育女，活在世上长一些，不至于三十四岁早早而亡。

这大抵就是王朝云悲剧性一面吧。信然？

2025年1月13日